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穿越从鸡架到鸡腿的距离

http://www.hebei.com.cn 2012-10-15 14:45 长城网

  那个讨厌的女人又来学校了,同桌脸上泛起坏坏的笑容说,林小剑,你妈看你来了。那个“妈”字拖得长长的,好像唯恐别人不知道我爸爸又给我找了个妈——后妈。

  我站在教学楼宽敞的大门口,像看戏一样看这个女人扮演慈母角色:小剑啊,天冷,怎么穿这么点啊?她的手轻柔地捏一捏我的毛衣,然后变戏法一样抖出一件羽绒服说,给你买件羽绒服,别心疼钱,正好打折呢,又便宜又暖和。我木着脸,木着身子,木着手脚,一动不动,那件羽绒服便尴尬在半空中。

  “我有羽绒服,是妈妈去世前给我买的。”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像这深秋的霜花一样凝结,我心里有一种报复的快感。

  林小剑后妈

  回来的路上,我不住地对自己说,他还是个孩子,但眼泪还是和这秋天的细雨一样绵延不断,我不知道我有什么过错,我只想做个好妈妈。

  林小剑的爸爸刚下班,一身疲惫,却注意到我通红的眼睛,问我怎么了。

  我说是风吹的,他默默叹息一声。

  林小剑最初不是这样的。当时我们结婚时,他的态度很平和,只是提了一个条件,不能摘去她妈妈的照片,我尊重孩子的选择,还特意在他回家的时候,擦拭得干干净净。

  第一次见小剑时,面对着比我还高半头的十七岁的小剑,我居然有些局促和紧张:十七岁,正是孩子的叛逆期,我后妈的特殊身份更不容易为他接受。

  但他只是沉默着,朝我点点头,清澈忧郁的眼睛里,努力制造一点微笑,我很知足。饭菜尽量好一点,下午的时候,我去市场买了一点鸡架——就是把鸡腿、鸡胸、鸡翅单独卖掉后剩下的东西,肉不多,但很便宜,林小剑妈妈的病使得家里债台高筑,日子过得捉襟见肘,小剑应该能体谅这点的。吃饭时,小剑给我的女儿夹了一块最大的,小丫头可高兴了,这个爱吃肉的孩子都半月不见荤腥了,我心里暖暖的,有这样一个懂事的儿子,真好。小剑把鸡肉夹给我时,我的泪就控制不住了,孩子总算没抗拒我这个后妈。

  小剑的球鞋沾满了泥,我一点一点刷干净,把破了的地方补好,我这个同样一贫如洗的后妈,能给小剑的,也就这些了。小剑返校时,看我的眼神,很温暖,尽管他没叫我妈妈,但我的心花已经乐开了。

  但后来,小剑对我的态度,怎么就一下千里了呢?我百思不得其解,又不能告诉小剑的爸爸,我不想因为我影响他们父子关系。

  林小剑

  同桌说,其实你后妈真不错,成天给你送这送那的。我冷冷地说,那让你爸爸给你也找一个?同桌给了我一拳,用很难听的话骂我,我不吱声,我知道自己话说得过分了。

  如果不是那件事,我几乎要被这个虚伪做作的女人打动了呢。

  第一次见她时,她的笑容腼腆而温和。收拾得很洁净的小屋,缀着白色小花的布围裙,擦拭得一尘不染的母亲的照片,氤氲着肉香的热气腾腾的饭菜,这样的氛围自从母亲去世后就仿佛很遥远很遥远了。爸爸胖了一些,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一些红晕。尽管母亲的身影在头脑中根深蒂固,但我不能不感激这个我应该叫做后妈的女人,她让这个清冷的家重新恢复了活力。

  要返校了。我收拾自己的书本,她拿了我的球鞋走过来说,干了,换上吧。鞋子白得让人不忍穿,我接过来,她却又拦住:等等,这里有个小洞,我给你补上。她的手真灵巧啊,三针两针,便把小洞补得不显山水。补完了,她居然像母亲在世时一样,用牙齿轻轻一咬,把线头咬断了。我的心里一阵感动:那是补过我鞋子的线头啊。

  天气渐渐冷了,枯瘦的叶子在水泥地上痛苦地翻滚。我倒没觉得寒冷,身上,有她亲手做的棉衣,虽然不时尚,但一直暖到心里。有两个女同学抱着肩膀,瑟缩着从身边经过。其中一个很神秘地说,最近少出去吧,快鬼节了。另一个女同学说,是啊,听说,阴历十月初一是寒衣节,就是活着的人,给死人送寒衣的日子,这个日子所有的孤魂野鬼都出来了,好恐怖啊,一想就阴森森的。

  我却呆住了。

  从来不知道有这样一个节日。这么冷的天,母亲,在阴冷的地下孤苦伶仃地躺着,不见阳光不见温暖,陪伴她的,只有,无边的黑暗和浸入骨髓的阴冷。她唯一的儿子,除了学习,什么都不懂,母亲活着时,只知道贪恋母爱的温暖,母亲死了时,连送寒衣的习俗都不晓得,我几乎要恨自己了。

  我匆匆请了假,匆匆跑回家,我要让爸爸和我一起去探望妈妈,我要让妈妈知道,她还铭刻在我们心里。家里没人,屋子里静悄悄的,桌子上粗糙的白瓷盘子,用小碗扣着,炉火上的小砂锅里,咕嘟咕嘟冒着热气。我打开小碗,里面扣着几样虽不高档,但对我家来说绝对是奢侈的饭菜,掀开小砂锅,吹开浓浓的热气,两只肥硕的鸡腿,泛着黄色的油,骄横地躺在锅的表层,下面,是剁成方块的鸡肉,同样很嚣张地翻滚。

  我的泪水一下子就来了。这个女人,第一次见我时,装模作样把瘦骨伶仃的鸡架放到我的眼前,做出一副慈母的样子,却在我不在家的日子,却在我可怜的母亲连寒衣都没有的日子,做一桌丰盛的好菜,炖一只鸡翅鸡腿俱全的肥鸡,和父亲,和她的女儿,大快朵颐。我一阵恶心:这个女人,甚至不如那些恶毒的继母,最起码,她们还敢把真实的丑恶暴露出来,而她呢,虚伪做作,人前一个德行,人后一副嘴脸,我的心在怅恨中弥漫起无尽的悲凉。

  扭头离开,我的心里,再没有一丝温情与留恋。

  林小剑后妈

  日子真快啊,秋去冬来,冬去春来,春去夏来。

  小剑快要高考了。我提醒小剑的爸爸,多给孩子一些钱,他老不回家,学校的伙食恐怕满足不了他的营养需要。小剑的爸爸长叹一声,说营养什么啊,考上大学又能怎么样?家里的这个条件哪里供得起啊?

  高考了,小剑回家,默默地把自己关在小屋里,我知道他不愿意面对我,真想和他推心置腹地谈谈啊,其实我真的想做个好妈妈,无论是他的,还是我女儿的。

  邮差送来了一封录取通知书,那所全国闻名的大学没有给小剑的爸爸带来太多的喜悦,小剑也是一声不吭,仿佛那个通知书上,写得是别人的名字。

  我一夜未眠,天亮时,我拿出了自己的私房钱——我那死于矿难的男人用生命换来的红色的存折,心绞痛,本打算忘记这段疼痛的,但为了小剑和这个家,就把这块伤疤重新揭起一次吧。小剑看着存折,看着我,眼神复杂而痛苦。

  林小剑

  真心也好,假意也罢,这个我应该叫做后妈的女人,给了我一个光明的前程,凭这点,我不应该再恨她了,只是,那两只肥硕的鸡腿,和瘦骨伶仃的鸡架,架起了一道比银河还顽固的桥,将我的感动,狠狠阻挡。

  我不是迷信的人,但一想起母亲独自在地下承受凄冷,心就狠狠地痛,十月初一,我请假回家,给母亲送寒衣。成长的岁月,老了叛逆,淡了怨恨,唯独,那两只鸡腿,枝丫一样,把记忆咯得生疼。

  家里还是如同过去的简陋,小桌子上,饭菜满满的。爸爸酌了一杯混浊的老酒,小口咂摸着,那个女人还在灶上忙碌着。我的突然出现,让女人的眼睛大放异彩,父亲也放下了酒杯,女人说,小剑啊,看你,来也不给家里打个电话。明白了,是想给你爸爸个惊喜吧,今天,是你爸爸五十岁的生日,给他过生日来了吧?爸爸的手颤颤的,说,小剑懂事了,小剑懂事了。

  我却愕然:十月初一居然是爸爸的生日?记忆中爸爸从没过过生日,也就心安理得地忘记了爸爸的生日。那么,那梦魇一样的鸡腿,是在给爸爸庆贺生日?我默默想着:在那个我曾经永远不能原谅的日子里,女人细致地把为父亲做好的饭菜保好温,便带了她瘦弱的小鸡一样的女儿,去爸爸的工厂迎接那天的寿星,而我,就在这个空子里,看到了一桌自以为代表着虚伪的奢侈饭菜,并且,从此,在心里结了解不开的结,却不和任何人诉说,而是关闭起心房,沉默而固执地,恨一个无辜善良的母亲。

  墙上,母亲在照片里无声谴责我的狭隘和自私,我泪水撒了一地,接过女人手中的铲子,轻轻说道:“妈妈,我来吧。”

  有六行清泪,撒在清贫温暖的小屋里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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稿源: 安平外宣局
责任编辑:胡玉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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