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孙犁与刘孟威 孙犁在故园之三

http://www.hebei.com.cn 2014-12-01 17:31 长城网

  (一)

  孙遥城是冀中平原一个普通村庄,少时的孙犁家境优越,父亲孙墨池对生了七孩只有一苗存活的他,视若明珠,树勋、振海的“定名”饱寄厚望。1925年,孙犁坐着父母雇来的驴车,离乡赴安国就读,后来又考入保定育德中学继续学习。有一天,父亲满脸霜露从学校操场叫出儿子说:“咱村有个乡亲叫刘明轩,住在西头,咱两家世代友好,人家十几岁考入保定军校(国民党军校),眼下是个军官了,你们都在保定,我跟他说了,论乡亲辈分你叫他哥哥,明轩叫转告你,好好学习,将来帮你谋个差事。”

  岁月匆匆而过,到1947年解放战争时,已任国民党军队团职的刘明轩,在开封战役中被我人民解放军抓获入训。因与婆家少亲无故,妻子只好带着仅仅九岁的儿子刘孟威与两个女儿,步行两个多月回到了邯郸肥乡县自己的娘家。1948年寒冬,当被教育释放的刘明轩带着家人辗转回到孙遥城时,迎接他们的是乡亲们的白眼、鄙视和骂声,萧条的家况、“历史反革命”的沉重枷锁、破旧房舍的东陋西裂、饮烟难继、举家维艰的窘状,让刘明轩常常萌生出一死无牵挂的念头……1950年3月6日下午,不弃糟糠的孙犁回到孙遥 城接家人莅津,刚进家门,闻讯的县乡村领导及左邻右舍便簇拥在了他的故居小院,“大作家”、“大文人”“大名人”与“村爷”“乡叔”,拌亮起乡野村户的欢腾场面,临近散去,孙犁拉住长自己8岁的族叔孙增志问:

  “听说刘明轩被政府押送回咱村了。”

  “可不是呗,这一家人回来两年多,乡亲们谁都知道他做过国民党军官,没人敢理……”

  “过得怎么样?”

  “唉,这叫个苦呀,吃饭揭不开锅,出门尽遭白眼,媳妇是外地人,儿子小、俩闺女,大的七岁,小的也就四五岁,遭罪呀……”

  “我去看看他们一家。”

  “怎么,你要到他们家去?!这年头,上头讲可是要站稳阶级立场啊,自打回来,谁敢搭理他们,虽然他们祖祖辈辈也是咱村里人……”

  “叔,虽然他们有过错误,可也是堂堂正正的人啊,眼下咱新中国刚建立,多一个支持建设国家的好人,总比多一个对抗党和人民立场的人要强吧,再说,咱共产党的政策向来是重成份不唯成份,重出身不唯出身,重点看表现,我听说,刘明轩在国民党军队只是个参谋,也没有直接的血债……”

  这天傍晚,星光比以往更亮了些,走进明轩堂屋,孙犁看到的是冷锅凉灶,油灯豆点,污垢遍屋。明轩垂头皱眉,妻子埋怨地怒吼:“你总想自己一死百了,把这一家子交给谁?……”

  “明轩哥,我是振海,过来看看你。”

  “啊!是振海兄弟,你怎么来了?我眼下可是有个有大污点的人、是专政对象呀。”

  “别这么说,你一家现在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,这是党和政府给咱的名分,再说咱是乡亲,我理应过来,这是你儿子吧,叫什么名字?”

  “快过来,他叫刘孟威,今年11岁,上小学呢。”

  “啊,上几年级了?”

  “四年级。”父亲召唤小孟威从屋角走了过来。

  “学的科目里有作文吧,能不能给我看看?”孙犁摸着孟威的脸蛋问。

  刘明轩忙说:“快找找,你这位村叔文化高。”

  孙犁看完刘孟威的几篇小作文,夸到:“行!写得好啊,我像你这么大时可写不成你这样,以后除了老师出的题目,再试着写点别的,比方说咱们这一代就有不少可写的人物,抗日战争时期的王东沧,听说过吗?他是一个大英雄,日本鬼子都怕他……”

  “明轩哥呀,你以前的情况和现在的遭遇,我都知道了。”停了一会儿,孙犁又说:“既然回到了老家,贫困和乡亲们的不理解是暂时的,什么都会过去。将大比小就说咱新中国,还不是靠先烈们一点一滴的奋斗创造的,眼下你得咬牙挺过去,接受政府和人民的监督,好好劳动把孩子们带大,做个硬汉子!”

  看到刘孟威的小书包好像是用旧衣服改缝的,孙犁从兜里掏出些零钱说:“明天到子文集上买个新书包,买点纸,订个作文本,记着有事给我写信,信皮就写《天津日报》孙犁收。”

  送走孙犁,刘明轩百感交集,他告诉全家人说:“自打咱们回到村里,孙犁是第一个扶持咱们的人,咱家里这么穷,我还戴着国民党俘虏的帽子,咱不能忘了这个全国都有名气的乡亲作家,人家对咱有恩。孟威,你记住从今天起,爹我再也不寻短见了,咱得按着你孙犁叔叔的嘱咐,好好参加集体生产劳动,改造思想,齐心协力往好日子里过……!”

  (二)

  时间应验了孙犁的预愿,到1953年春天,刘明轩全家的生活景况有了明显改变,儿子刘孟威以佳绩考入全县的重点中学,临近入学,孟威满怀激动,写信给孙犁,告知自己的考试成绩。几天后,父亲赶到学校,让孟威记住孙犁在回信中对他的希望:“能进入中学学习,说明党、国家和社会给了你公平的学习权力,千万要珍惜、珍惜、再珍惜……”

  1956年秋,刘孟威被保送进入河北第二师范学习不久,爱好写作的他很快崭露头角,被聘为校刊编辑,孟威深感重担压肩,他第二次给孙犁写信,提出了“当编辑要学什么”的请求,孙犁回信说:“当编辑首先要有正确的指导思想,也就是写文章、出作品到底是为了什么,如今咱新中国的文化园地百花齐放,你编辑的校刊也是现今文化的一块阵地,图书馆里一定有毛主席《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》一文,她回答了文艺为什么人服务、怎样服务、内容与形式如何统一等根本性问题。希望你和其他编委都要认真学习……”进入1958年,孟威在完成学业与文学写作中,看到了一幅幅不堪入目的现象:学校一个个德学双馨的师长被戴上右派帽子,《人民日报》刊登某地方红薯亩产上万斤,正在收秋种麦的农家被迫放下农活去大炼钢铁……不久,气盛火爆的刘孟威开始在校刊发表文章,披露“自己农民出身,亩产万斤不可能”的真情实感,并对“一句话就成右派”也提出“这不是毛主席让做的”。不久刘孟威被冠以“反党反社会主义”开除学籍,遣送回家。这年的十月十四日,刘孟威扛着被褥,手提碗筷,衣衫褴褛地回到故园家门,谁知只有两个妹妹接下了他的行囊。兄妹三人抱头痛哭,孟威觉得生不如死,他一头向东墙撞去,俩妹妹死死拉住了哥哥的后襟,双双跪地央求哥哥不能丢下自己不管。临近中午,一个熟悉的乡音传入屋内。

  “孟威在家吗?”

  “啊,你是孙犁叔叔,我怎么总是在绝望时见到您?”

  进得屋来孙犁说:“我这两年身体不好,写完了《铁木前传》后,脑袋总晕眩,这不刚才青岛治疗回天津途中,回家看看,进村就听说你从学校回来,就直接到你家来看你,快说说究竟犯了什么错误?”

  听了孟威含泪的介绍,孙犁同情地说:“毕竟是年轻,眼下的反右活动是全国性的,自上而下轰轰烈烈,这势头谁能抗得了?你既莽撞又没有社会经验,发表文章表达心思,这就如同惹火烧身,不该,真不应该出现这种现象呀……”

  “叔,你看我们家,父亲在港南修水库,母亲也外出不在家,我又被学校开除,真没活路了……”刘孟威泣言。

  “要多学习,提高觉悟,加强个人修养,好好参加劳动,摔倒不可怕,要紧的是通过努力好好地站起来。岁值青春,正是人生的好时光,人生之路还有很长很长,我相信你和你的家庭能从教训中醒悟、崛起。送你几句话:祝你在人生道路上,万难不屈勇往直前,高水平做事,低调为人!”孙犁拍着孟威的肩膀鼓励刘孟威。

  “孙叔,你能把刚才的话写在纸上,留作纪念吗?”刘孟威说。

  “可以”。孙犁掏出笔用刘孟威随即找来的糙纸,把自己对孟威说的肺腑之语,郑重地写了下来。

  (三)

  1970年春,刚刚在文革中获得“解放”的孙犁,又一次回到了故乡安平,住在侄子家中,每天早起天还不亮,他总是在长满钻天杨树的大道上,围着村庄转,有时遇到起早拾粪的,推车砍草的,赶集路过的,他总是要打招呼问候家常,吃过早饭后,还常常背起柴筐,顺路拣些干树枝,但他心里仍然惦记着刘孟威一家。这天,行至村东头的杆柳地,孙犁一下子认出了正与人一起为大队修剪杆柳树,年已壮岁的刘孟威,用纯正的家乡话主动靠近说:“我都回来好几天了,怎么也不来看看我?”

  “孙叔,我觉得混得不行,当年您的话几次救了我们家,可我总也没多大出息,没给你争了光,不好意思见您……”刘孟威说。

  “这话就不对了,咱们是乡亲,谁也有背运的时候,你不知道,从1966年开始,我也成了反动作家,被关入牛棚,整天掏粪挑尿,还得受造反派的白眼,更可气的是,我的老伴你的婶母在我被‘改造’期间去世了,当时我也有死的心……”孙犁情绪低落地说。

  “啊,孙叔,这样说,你受的罪比俺们一家还多,我对不起您,我再问问您,在天津这么多年会说天津话吗?怎么您和俺们说的都是咱安平话呢?”

  “大贤侄,天津话我怎么能不会说,可我爱咱安平,爱咱孙遥城,说天津话就与乡亲们远了,乡情也就薄了……”

  “那您怎么总背个柴筐拾柴禾呢,咱乡亲们可都知道,你早就是个大作家了!”

  “别说什么作家,还大作家,我就是咱村的普通村民,我好劳动,喜欢当农民,将来有机会,咱们一起干活儿,修柳杆……”

  一问一答的对话,引来了在附近劳作、簇拥过来的乡邻们阵阵掌声。可以告慰孙犁在天之灵的是,1980年刘孟威落实政策,重执教鞭,从那以后,他带的班级多次在县乡考试中夺得最好成绩,而今已高龄75岁的他,也学起了村叔孙犁习惯,每天推车持锨,踏走在家园热土,拣拾杂物……(王彦博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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稿源: 文联
责任编辑:刘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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