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犁与张根生 孙犁在故乡轶事之六
1937年秋，一个载入华北历史史册的灾难性的日子，老天怒吼，雷声嘶鸣，暴雨连绵倾下。河北省安平县境内，沟满壕平，一片汪洋，冲出滹沱河槽的洪流，如咆哮的猛兽般撞击着南北河床。邻近南堤的孙遥城村内，大街小巷水漫金山，广大村民望天长叹，泪流满面。正在家休暑假、原任教白洋淀同口小学的孙振海(孙犁按家族排列为“振”字辈，自小父母为其取名为振海，学名孙树勋。)更是忧心如焚，终日徘徊于河堤上。 正在这天赐灾难的同时，震惊中外的“七七”事变爆发，日寇铁蹄横踏中原，肆虐疯狂地跨越卢沟桥南下。时至九月下旬，中国北方要塞古城保定身陷囹圄，一批批从北面涉水而来的逃荒人群，携幼扶老与望堤哀叹的人匆匆几语，便向南方逃去，随即，国民党军队放弃滹沱河南岸的防御工事，争相撤退，国民党县政府则雇了许多辆大车拉上财宝、衣粟，如丧家之犬拼命逃走。有一天，在滹沱河西面的郎仁渡口，一国民党官员过河时因在船上撑起一把花洋伞，被日军飞机命定为军事目标滥力轰炸扫射，使得一个个无辜灾民横尸船头，血染河水... ... 洪水淹没了众多生灵，倭寇入侵家园，同口小学回不去了，刚执掌一年多的教鞭被外敌的魔爪所吞噬，就连自己寄放在安国父亲店铺的衣物也被乱军洗劫一空。 “这就要亡国了吗？”孙振海苦苦思索。看着彷徨在堤坡数天不回家寝食难安的振海，父亲孙墨池，母亲张翠珠格外心疼，靠戮力打拼，时为安国油坊掌柜的父亲劝儿子：“东洋人打进中原，别说咱一个土老百姓顶不住，就是那些拿刀弄枪的大兵们，不也只知道撒腿逃窜吗，救国安邦自有大人物来管，你读了这么多年书，只会写写画画，舞枪弄棒那是要流血的，咱还是捱着过日子吧。听说，共产党在咱这一带正组织人民自卫军... ...”十月的一天清晨，孙振海早早起床，准备去西羽林村给亲戚家送些柴烧。突然，村西南方向骤然响起了一阵阵此起彼落的枪炮声，正去振海家帮工的堂叔孙增志为之一愣，他想到“七七”事变后不仅是日本鬼子烧杀抢掠，周边县市的各股土匪也兴风作浪，常常出没镇外村里，无恶不做，残害乡民。“不行，我得先到街上看看。”刚走出过道口，就见从村西街口驰来两匹膘悍的枣红马，两个骑马人神态严肃，手拽马缰“吁”地一声，一东一西把孙增志夹在中间，一个身材略高的男子问道：“孙树勋在不在家，他家住在哪里？请带我们去找他！” 憨诚的孙增志忙点头哈腰地说：“在家在家，我带你们去找…….” 嘴上应着，孙增志的心里却翻江倒海般琢磨：他们怎么知道振海的学名，又为什么来得这么早，会不会是... ...？我不能直接把他们领到侄子家，先把他们带到振海家新盖的宅院，然后在... ...。想到这里，孙增志灵机一动，为避免来者不善造成的恶果，故意把最近的胡同拐弯抹角的绕远，然后才停下磨磨唧唧的脚步对那两个人解释说：“忘记跟你们说了，这是树勋家新盖的房，还没住进来，你们等一会儿，我再去找找。”来人点头应允。到了孙家老院，增志对侄儿孙振海说：“有两个人骑着大马来找你，正好我碰上了，你见不见？” “既然来了，怎么也得会一会呀，两个人长得什么样，有多大年纪？”振海问道。 “我看和你岁数不相上下，长得挺威武的，一个高个，一个矮一点，说话倒也和气……”孙增志回答。 等孙振海进了自家院，两个骑马人不约而同鼓起了掌。振海亲密的拉着两人的手进了屋，转身对堂叔说：“他两个都是我的朋友，大个叫陈条明，小个叫李之琏，我跟您老说过，他是蠡县的，十四岁和我一同考入保定育德中学... ...，请问二位，今儿个怎么找到我家里来了？” “树勋你在家的名字我知道叫振海。自从日本鬼子侵入我国，伟大的抗日战争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序幕。眼下，吕正操司令员组织并创建了人民自卫军，就在咱们这一带开展活动，队伍里非常缺少文化人，我举荐了你，部队首长叫我们两个请你出山，参加这场民族解放战争，这不今儿个专程过来……”李之琏说。 没等振海答话，闻讯赶来的振海父亲孙墨池说：“不急不急，还是先请两位吃早饭... ...”站在一旁的孙增志也随即对振海母亲张翠珠说：“嫂子，快做早饭，让他们吃了饭再说... ...” 振海说：“咱们这一带经常有土匪扫荡干扰，乡亲们把吃的东西都坚壁起来了。今儿个咱们烙饼炒菜喝稀粥将就一顿... ...” “听振海的，吃了饭再说。振海你知道吗？临来时，首长就派出人马赶往深泽一带，刚才的枪声响，就是咱们的队伍，解放了深泽县的土匪头子张八。吃了饭，你和家人好好商量商量，哪天到咱队伍来，捎个信，我们再来接你... ...。”李之琏一边帮助择葱，一边对振海说。 这天晚上，月明星稀，夜色静朗，在振海旧宅的西屋，一家人先后落座，孙墨池动情地对儿子说：“我从小学徒苦扒苦业，创下了这份家业，说厚不厚，可说薄也不薄啊。咱有50多亩地，村北盖起了新房，至于牲口棚、草棚、磨棚，一样都不少，在村里得算得上是个富户，你母亲生了七个孩子，就活了你一个，咱老孙家几辈单传，这家里就指望着你，出去抗日，按理说这是正道，可我这心里就觉得堵得慌。到了队伍，就要打仗，那枪子又不长眼，万一有个三长两短，咱这家子就全完了，再说你打小身子骨弱，行军途中跋山涉水，能吃得消？还有，你的老婆孩子，能舍得下…….？” 看着抹泪的母亲，凝目注视自己的妻子，孙振海说：“父亲和家人的心情我都明白，可是日本帝国主义强加给咱们的这场民族灾难谁能回避，谁又能置之不理？！就好比咱们的家里进来了野兽，咱说什么也得消灭它！在这中华民族生死攸关的当口，我要拿起笔来写文章，鼓舞全国民众，有人出人，有力出力，共同拧成一股绳，打败日本侵略者。我一定要参加咱们的队伍，与大家一道抗日救国……！” 没过几日，孙辽城街头又驰来了三匹大马，孙振海跨上其中的一骑，与陈条明、李之琏，一起扬鞭出村，向人民自卫军的驻地策马而去。不久，在《冀中导报》，在《红星》杂志，在冀中抗日根据地的各种报刊，人们开始注目到一个署名“孙犁”的作者，同时《现实主义文学论》、《战争的文艺形式论》、《冬天，战争的外围》、《文艺学习》等一系列文章、评论，犹如催动亿万军民投身战争的冲锋号角，回荡在广阔的燕赵原野上。每每听到有人说孙犁的文章写得好，孙犁母亲便嫣然一笑说：“那就是俺家振海写的，他属牛，写文章就像用笔耕地，咱们得和咱们的队伍一样，大家齐心，摽成一股劲，打小日本儿……”（王彦博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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