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孙犁与王大根 孙犁在故乡轶事之七

http://www.hebei.com.cn 2014-12-01 17:31 长城网

  (一)

  1952年4月的一天清早,河北省安平县黄城村农民王大根,早早起来,背上柴筐,他要为家里的牲畜砍些青草,别看才20岁出头,却已是两个儿子的父亲和一家之主了。

  到得村南,刚刚露出绿色的家乡土地上,密密麻麻地钻出了片片可食野菜,招人喜爱的老鸹筋、扫帚苗、簇簇六顶着水珠,亢奋的展示着春意,似乎在等待着主人剜采,大根拿出镰刀,弯腰开始了挖砍。突然,传来儿子一声高似一声的呼喊:

  “爹,咱家来人了,还骑着自行车……”

  “啊,长什么样子的人?个头高不高?”

  “个子很高,上衣口袋里插着钢笔,说是孙遥城村的……”

  “噢,莫非是你孙犁姑父,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?走,咱回家看看去……”

  行至家门口,孙犁从大根院里迎出来说:“大根,没想到吧,我今天特意赶来黄城你们家。”

  “哎呀,姐夫,我做梦也没想到你会来咱这里,快,快,咱屋里说话。说是春天来了,咱乡下这个时候还冷着里。”大根一边说,一边引领孙犁进到北房的东间屋。

  “大根,我看你这家庭过得不错呀,”孙犁接过大根媳妇递过的热水,接着说到:“从前年我先后回来把母亲和全家接到了天津,离得虽然远了些,但我怎么也割舍不下对家乡的思念。一个月前,我请了创作假,到安国的长仕村体验生活,也就是走东户、串西户,跟乡亲们聊聊天,了解些素材。我今天借了自行车,赶了一个多小时路,到你这里主要有一件事……”

  “什么事?姐夫,你尽管说,凡是我能办到的……”大根问道。

  “今儿个是清明节,按咱们家里的风俗,这天都得给过世的长辈上坟,我来就是想让你和我一同到你们的祖坟上去,给我的岳父母点张纸……”孙犁平静地说。

  “姐夫,你真是个敬老尊长的好人,从安国县到咱这里少说得有五十里地,你一大早赶来,为我的父母上坟烧纸,这样的女婿,一个村子也找不到二份儿!”大根有些激动地说。

  “大根,咱们这亲戚的感情,可不同于别人家。走,咱们到坟上去……”

  簇簇芳草披满一个个平地凸起的“山”状土丘,座座故去先人的“冥居”周围,间或独矗的榆柳泛着青光。络绎而至的村里乡亲,有的已在坟冢中匍匐地哭泣。面对王大根父母的墓碑,孙犁摆上贡品,与大根一起,屈膝跪下,燃起纸钱,动情地说:“二位老人,我代表全家来看你们了,感谢你们为我养育了一个好媳妇。忘不了抗战刚开始,我想参加革命队伍,你们的女儿小丽她毫无怨言,给予支持;每有我的战友过村,小丽她拉风箱、抱柴禾,为八路军烧火做饭;多少年,她没日没夜地织布纺线,累得手指都变了形;她孝敬我的父母,为我的父亲送终,还为我们孙家带大了四个孩子……”

  “我忘不了刚结婚那年,有好几个新婚姑爷赶到了一块儿,到你们村过元宵节,这个躲进牌局耍把儿,那个跑去酒场饮喝,唯独我‘蛰’在家里看书,被一些人说成是‘书呆子’、‘不合炉儿’、‘个色’,你二老不但不觉得难堪,还对族人说,俺家女婿就是有文化、有知识,你们哪个也比不了。小丽嫁到孙遥城后,我母亲过得急,总安排她多干活,特别是过麦收秋,天不明下地,顶星星回家,有时有怨气,岳母老人家总是劝女儿说,婆婆都不说苦累,你还说什么;日本鬼子占了咱这里后,你们整天替小丽和孩子们提心吊胆,常带着他们东躲西藏。那一年,鬼子和伪军在你们家里搜出了一张我在保定育德中学的学生照片,岳母挨了几枪托子,差点丢了命;我的大女儿小平,多次跟我说,姥姥姥爷最疼他们了。我写过一篇小说叫《嘱咐》,文中的主人公水生嫂和她女儿小平,就是以小丽和小平她们母女俩为模特的(孙犁在作品中直接用了自己大女儿的名字),这也是想表达我永远不忘你们的恩情啊……”

  “姐夫,你和我姐对老人的孝心,她们一定是收到了,你看,咱送的纸钱已经飞起来了,乡亲们都说,敬老的纸只有飘到高处,才能证明到了地下老人的手里,飞得越高,说明老人越满意……”大根对孙犁说。

  此时,边烧纸边怀旧的孙犁,在妻弟的劝慰中站了起来,他说:“大根,把铁锨给我,我要亲自在咱们二老坟头添把土。你从剩下的纸币中抽出一张,放到坟尖儿,我挖土压住……”

  “行,姐夫,今天我很感动,都说你是个大作家,公家人,又是个党员,没想到,你这么有人情味儿,你真是个好人,大好人呀!”大根的眼里已溢出泪花,语音哽咽。不久,村里乡亲们听说了孙犁作为女婿为岳父母上坟奉敬,纷纷竖指夸赞:“还是共产党的干部懂事、解(xiè明白)理啊……”

  (二)

  1963年8月,连续数天的暴雨,浇得河北大地,沟平壕溢,地处冀中平原腹地的安平县,终于没扼住大水的魔爪,飞流直下的洪峰发着吼声,冲开了滹沱河南面堤床,占全县人口二分之一的安平人民,陷入了特大洪灾的深渊。这天晚上,在叹息中王大根对家人说:“大水冲走了咱的庄稼,秋季那是没了收成,咱这一大家子的吃饭成了问题,还好,上级发给咱购粮证,别管好赖,总算有粮食入口,可这每人每月的口粮得靠钱买,咱前两年盖房花光了家底,就是有个三块五块的也不够,真揪心呀……”

  大根妻子递过一杯水说:“要不,咱写封信告诉孙犁姐夫和小丽姐姐?”

  “唉,咱不能没完啊,这些年,他们可是没少帮衬咱们,一有事,他们没说过不字,眼下全国人民都困难,真是不好再张嘴呀……”

  “要不,你拿上家里这几块钱,直接去他们家,兴许会……”

  “好吧,都说饿极了就不看理了,你拾掇拾掇,明早儿我走着到前么头火车站,怎么着三两天也赶到了天津……”大根夫妻商量完“救家”方略,相互点头鼓劲,四个高低排着的半大小子们,似乎也明白了爹娘的苦心。

  津门的酷暑依稀比家乡农村热了许多,王大根在用心的搜寻中找到了接站的外甥(孙犁儿子)孙晓达,接过舅父的行囊,晓达问道:“舅舅,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,你在车上没吃饭吧?”

  “别说在车上,我打一上车,都两天了,水米没打牙。”大根说。

  晓达说:“你轻晌不来一趟,走,我刚发了工资,带您吃顿烤鸭……”

  大根急忙说:“不用,不用,随便吃点就行。”见外甥心诚,大根在跟随晓达花十八元钱打完牙祭后,来到了姐夫家中。见到妻弟,孙犁非常高兴,他说:“老伴,做点差样儿的,叫咱兄弟吃好。”

  “姐夫,不用忙活,你们该吃什么吃什么,刚才晓达已请我在街上吃过了。”接下姐姐递过的湿毛巾,大根坐在了木椅上。

  “吃的什么?”孙犁问晓达。

  “我刚开了支,和舅舅吃了一只烤鸭……”晓达说道。

  “你倒是挺大方啊,儿子你知道吗,今年的自然灾害是全国性的,也是史上少有的,连毛主席都不吃肉了。这是你舅来了,要不然你花这么多钱吃饭我会狠狠批评你。要记住,不管对谁,不管什么时候,勤俭节约总是咱们时刻不能忘记的……”

  这天晚上,大根把家里的困难,向姐夫孙犁和姐姐王小丽摊开说了,孙犁问:“今年这场大水使家乡受了大灾,听收音机里广播说,河北受灾最重,咱安平怎么样?”

  “唉,那就别说了,庄稼绝收,房倒屋塌,有的人家可能又要拿起讨饭碗,不过党和政府对咱很关心,用飞机空投大饼、馒头,听说咱县一个在南方工作叫张根生的大干部,还给运来了不少碎米,支援家乡抗洪。上级也按人头下放了救济粮,能保证咱吃到明年春口,可就是没钱买呀,乡村领导号召有亲投亲,有友靠友……”

  “兄弟,别说了,我和你姐夫会帮助你全家度过难关的,这几天俺们天天念叨,也正在想法和你们联系呢……”姐姐王小丽说。

  “说吧,多少钱能顶过这一阵儿?”孙犁问。

  王大根低下头,半天才挤出一句话:“怎么着也得三头四十的,你们知道,我四个儿子挨班,大的十几岁,小的才几周,都在长身体,临来时,我家里的说,快去快回,别叫人惦记……”

  孙犁对妻子说:“大根家有困难,咱节衣缩食也要帮他渡过这个坎儿,你先给他拿五十块,再给八块路费,以后有困难咱还接济,兄弟奔波了好几天,够累的,先让他早点歇着,有话明天再说……”

  第二天上午,孙犁把妻弟送到返程的天津西站,临登车门孙犁又掏出五十元,塞给大根,“拿着,什么也别说了,记着回去后,去一趟孙遥城,代我问候乡亲们,把村里的情况写封信告诉我……”

  (三)

  1984年10月8日下午四点多,大根和以往不同,带上四个大包裹,又一次来到了天津多伦道217号孙犁的住处,打开大包裹里面有十几个小包裹,他不无喜色地说:“姐夫,你来看,我带来的都是咱地里产的好东西,金黄的玉米棒子面和小米、红红的石门红山药、淡绿的蔓菁疙瘩、绿裹微红的灯笼红……等晚上咱做棒子面粥,放点蔓菁,我知道,你最爱吃这一口……”“好家伙,大根,你这是搬家呀?别忙,先坐下喝口水。”孙犁兴奋地拉大根落座木制的沙发上,“大根,自从你二姐(王小丽)1970年去世后,你可是来的太少了。都说上岁数的人容易怀旧,我也如此呀,我常常想起老家、想起亲人。就说你吧,也奔60岁了,这一生遭受的苦难太多了,七八岁赶上日本鬼子烧杀抢掠,三天两头跟着大人们往滹沱河以北逃难;十几年间经历了母亲、父亲和继母的去世三次丧事打击,土改时还有人想把你的成份往上拽;三年自然灾害时期,你忍饥挨饿拉扯着全家过日子,这些过去的事,有时就像过电影一样,在我的脑子里出现……”说到动情处,孙犁的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。

  “姐夫,不说过去了,现在咱日子可是好过多了。”大根走到孙犁跟前,搬过一只小凳子坐下接着说:“这些年,咱干什么都是好样的,做牲口经纪人,咱有考的许可证,集市上摆摊,比他别人卖得多;前几年,国家实行农业生产责任制,土地分给咱自己种了,咱买了一头大骡子,还有一台拖拉机,我带着孩子们耕种,长的庄稼也比左邻右舍的好,孙男娣女一块下地,一出动一大帮,过往行人还以为是没有解散的生产队呢,哈哈哈……”

  “好样的,大根,日子过得不错吧?”孙犁问。

  “好呀!四个儿子都已成家,每家5间新砖房,大儿子在乡里当书记,三个小儿子也在乡里参加了工作,八个孙子、孙女都已经上学了,我和老伴也住五间,吃的、喝的用不清……”

  大根越发的“自夸”起来。

  “大根呀,近几年,我陆续写了一些家乡的人和事,比如你知道的我们村“凤池叔”、“菜虎”“玉花婶”,就是为记录家乡的历史,表达我对故土的思念,可有的人家我只熟悉他们的祖辈和父母,下一代的情况就知道的少了,得麻烦你回去替我打听打听。我觉得你的经历也可以写一篇。”孙犁又说起了本行话。

  “怎么?!我的事也能写进书?那这一辈子就算没白活,我先谢谢姐夫。”大根仿佛看到自己的名字已经变成的某页某行。

  “大根呀,我已经是古稀之年了,咱往后见一面少一面了,你是有本事的人,现在提倡发家致富,遇到这样的社会,可以大展宏图。”孙犁嘱咐说。

  大根连连点头说:“我记住姐夫的话,我这次来一是看看你,二是求你给写几个字,裱好了给我捎回去,现在庄稼人也不挂灶王爷了,三是明儿个叫孩子们带我去殡仪馆,我得给二姐上柱香……”(王彦博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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稿源: 文联
责任编辑:刘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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