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孙犁与张建波父子 孙犁在故乡轶事之八

http://www.hebei.com.cn 2014-12-01 17:31 长城网

  (一)

  1970年初春的一天早晨,乍暖还寒,河北省安平县彪冢村的一个农家小院,早早打开了柴门,主人张老汉招呼儿子说:“小波,小波,快起来,跟我推碾子去,一会儿,咱去孙遥城村看你大伯,就是我常跟你说的你振海(孙犁在家的名字)大伯……”

  “啊,爹,我这就穿衣服,是不是给俺伯父带上点玉米面……?”睡眼蓬松的张建波,一边蹬裤腿,一边往门外走,他抬头往天空一看,启明星还在眨着眼。虽仅十多岁,但已有拉碾碎食好几年的“推龄”了,生活在冀中一带的农民都明白,庄户人每一撮入口的米面,都得从村里世代传下来的石碾的转动声中吐出来。

  早饭后,建波跟随在推着小车的父亲身后,行走在绵延千里的滹沱河长堤上,“儿子,你知道咱们家和你振海伯家的关系吗?”父亲问。

  “爹,俺知道,俺早就听奶奶说过,振海大伯是咱的亲戚,每当哥哥姐姐们跟你们下地了,奶奶就给我讲伯父的故事,奶奶还告诉我,振海伯他娘是爷爷的姐姐,我得往振海叫表大伯。您买的连环画《风云初记》,我都看了好多遍了……”建波一边回答父亲,一边帮父亲在上坡时,给驾车的父亲拉些“前力”。建波看到,在父亲选定的礼品中,小推车上摆满了刚从窖里取出的大白菜,有刚刚碾出的玉米面,有甜人心脾的“石门红”山药,还有母亲赞了一个多月的鸡蛋……

  “小波,看到了吗,在堤上溜达的那位高个,就是你孙振海伯父,他是从天津回来探家……”临近孙辽城,父亲停下车,喘口气,告知儿子说。

  啊,这就是振海伯父!建波看到,表伯父高个、清瘦,面容俊朗,身穿一对襟蒜疙瘩夹袄正在陪一位体态稍胖的女人散步,“建波,快叫伯父,啊,这位是表嫂吧。”建波父亲招呼着儿子,又对振海表哥说道。

  “啊,想不到咱们在这里见面了,宝珍(孙犁妻子),这是我舅家的兄弟,这是表侄子吧?快过来,我给你们介绍一下,这是你刚进咱们家门的张阿姨。”孙振海说。“伯父好,阿姨好。”懂事的张建波走到跟前,向振海夫妇腼腆地行礼。

  “老孙,别老是让人家振海振海地叫了,既是亲戚,就告诉你们,别叫孙振海、孙树勋(孙犁在家乡上学后的称呼)了,现在叫他孙犁吧。”张阿姨说。

  孙犁说:“好,咱们去家里歇着,”说着,孙犁抢过小推车车把,又说:“让我来推,宝珍,你从小生长在南方,见没见过冀中农村这种驾驶工具?你不知道,这东西作用可大了,能担得起千山万石,今儿个我来试试,看能不能掌握它……”

  进得家门,侄子孙景西媳妇喜得乐不可支,她给建波父子递上热水说:“叔叔婶子(孙景西为孙犁堂侄,孙犁每次回家均住这里)你们说话,我占了碾子,一会儿去磨点绿豆,今中午咱们吃杂面饺子,我知道叔叔最爱吃杂面,就不知道新进门的婶子的口味儿。”

  “小波,过来,坐在大伯身边,我问你,上几年级了?”孙犁说。

  “四年级。”建波回答。

  “学习怎么样?语文、算术考多少分?”孙犁又问。

  建波父亲接过话茬:“表哥,这个孩子,别的不说,就是好上学,从一年级入学到这会儿,没考过第二,老是第一,为这,我和你弟妹在人前都觉得硬气……”建波父亲说。

  “好啊,有出息。表弟,你知道吗?我对你们家感情很深,小时候跟着母亲,不知道去过多少次看姥爷、姥姥,每次去了,姥姥总是把我叫到一边,偷偷塞给我点好吃的,还不忘嘱咐母亲,你‘领’了七八个孩子,就这孩子命大,巴死业活(地方语,意为千方百计、用尽绝力)也得把他养大成人。我记得刚上小学,母亲给我讲过一个故事,说是你家的东邻有一读书人,伴随着你家传出‘唧唧复唧唧’的织布声,每天晚上,就传来他朗读书文的声音,读到得意之处,就什么什么‘也’地喊一声。我知道母亲是在勉励我,小波呀,一定得好好上学啊,别看现在社会上不重视文化,好像上学是浪费工夫,有的家庭,还早早不让孩子上学,到生产队出工,挣个工分,但这是没远见,从长久来说,什么时代都得尊重知识,重视文化……”孙犁一说起学知识有文化,似乎有无尽的话。

  “我记住表哥你的嘱咐,小波,你更要记住大伯的教导,我一辈子没文化,只能在庄稼地里刨食儿,有了文化,就不一样,比如你大伯,就能写书、做文章,多么让人尊重啊……”建波父亲说。

  “别这么说,我这次回来,在咱们县就遭到了冷遇。县招待所服务员,看我衣着素常,年龄也大了些,在办理入住手续时,给的冷眼真叫人心凉;倒是坐‘二等’回村里时,那个农民师傅还记得‘有个作家叫芸夫的,是孙辽城村的’,我问‘你认识他?’,他回答说‘我读过他的书’……”孙犁不无感慨地说。

  “小波,你快升初中了,你哥哥也快上高中了,在学习上有什么困难就告诉伯父和阿姨。”建波父对儿子说。

  建波想了想说:“我想有本《新华字典》,我哥哥爱看医书……|”

  “我记着这事,我会给你们到书店寻找,买好寄给你们,另外,宝珍,表弟和侄子来看咱们,你也得表示表示,总得有个见面礼吧……”孙犁示意妻子。

  “那是,那是,来孩子,拿着,这是我和你大伯的一点心意。”张阿姨随手掏出一张崭新的十元票子“按”在建波手里。不久,一个寄自天津日报的包裹,飞落到张建波家里,包括《新华字典》《医学入门》等多本新书,换来了全家人许久的激动。

  (二)

  张建波第二次见到伯父孙犁,是在两年过后1972年春天。刚从“文革”中“解放”出来的孙犁带着抑郁请假回到故园,似如他后来在《戏的梦》一文中的内心独白:“这次回老家,实际上是像鲁迅说的,有一种动物受了伤并不嚎叫,挣扎着回到林子里,倒下来,慢慢去舔自己那份伤口,求得痊愈和平复。”正在为大女儿找工作犯难的建波父,又一次带着儿子来到了孙辽城表哥住的堂侄家。进得门来,建波看到堂屋灶膛内稍湿的柴禾,弄得房间狼烟地洞。孙犁伯父坐在里屋的炕沿上,深色沉重地对父亲和自己说:“你们来了,坐吧……”

  “听说你回来了,就你自己?”建波父亲问。

  “还有小女儿叫晓玲,今儿个我让她去黄城看舅舅了。”孙犁回答。

  “怎么样?过得好吗?”建波父亲问道。

  “唉,咱们是亲表兄弟,跟你说实话,我过得不好。”停了一下,孙犁说,“这几年闹运动,真受了些罪。1966年,文革开始,我被揪到机关学习,还给戴上牛鬼蛇神的大帽子,由红卫兵把胳膊挟住,推搡着押进会场批斗,就像舞台上行刑一样,我觉得是受奇耻大辱,有天夜里,我支开家人,从容不迫地把床头台灯的灯泡拧下来,然后用手指去触电,手臂一下子被打回来,竟没有死……”

  “表哥,亏了没死成,说什么也不能走那条道。”此刻建波父亲眼里已噙满泪水,建波也在用袖子擦抹着眼角。

  “后来,我又被放逐到干校给牲口铡草,在我手边,有一把锋利的镰刀,我曾想在脖子上抹一下,……”孙犁也说不下去了。

  “现在好了,你这不是回来了吗,在老家,谁也怎么不了咱!”建波父亲说。

  “大伯,别难过。日子会好起来的。”建波也跟着说。

  “一个懂事的好孩子,我寄回的字典用上了吗?”孙犁转过来问表侄。

  “谢谢大伯,你给的字典帮我提高了学习成绩,小同学们都羡慕地问我字典哪来的,我告诉他们,是俺孙犁伯父给的……”建波回答。

  “兄弟,我这次来,还真有两个事求你。”见孙犁情绪好转,建波父亲掏出了心里话,“一是大闺女高中毕业了,你能不能给找个工作;二是村里要卖掉祖坟上的几棵杨树,说资产都是集体的,我和村里交涉,不起作用,求你想个法子,把树给保住……”

  “你的事我帮不了。”见表弟真诚,孙犁也坦率地说出了自己无能为力的缘由,“我打早就出去工作,县里也没什么认识的,原来有些朋友,知道我眼下的处境,无权无势,也都不会帮忙,不瞒你说,我对自己几个孩子的工作也没管过。几棵树不是什么大事,村里认定财产归集体,我劝你也不要和他们计较,这年头有财产并不见得显出什么富裕,相反还被好多人眼红,想方设法给你使绊子。再说,我这个人从不爱给别人添麻烦,更不愿屈身求什么人,尽管咱们是‘姑表亲,辈辈亲,打断骨头连着筋’,可我也只能这样回答你……”

  “那,那就算了,我也能理解表弟,回来一趟不容易,这次你一定要带着女儿彪冢咱家里呆几天。”建波父亲说。

  “大伯,你到了俺们家,我推碾子,让您喝新棒子面粥,放上蔓菁,石门红山药,可好吃呢。”建波靠近孙犁,像个能当家的大人,慷慨地说。

  “好啊,小波,伯父还得嘱咐你一句,不管别人怎么样,好好上学考第一,有知识总会有用场,哪朝哪代都需要有文化的人才支撑社稷……”孙犁爱抚地拉着建波的手。

  “嗯,我记住您的话,一定好好念书……”建波点头说。

  (三)

  历史验证了孙犁的预言,1977年中国恢复了高考制度,张建波在伯父不断鼓励和父亲的督促下,与哥哥一起双双入榜,“一家出了两个大学生”,不仅成了村里的头号新闻,而且轰动了十里八乡。进入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,建波已在县委办公室从事内勤工作。这天,一封来自河北围场县的信,被送到他的办公桌上。打开一看,原是该县一女中学生知道孙犁是安平人,写了一篇文章,想托安平县转孙犁指导修改。经请示领导同意,张建波给孙犁伯父写信,先介绍父亲去世后,联系几近中断的原因,告知自己和哥哥已在县城党政机关参加工作,并表达了对伯父当年不帮姐姐安排工作、不托关系处理自己家私事的理解。建波写道:“通过两次见面和读您的作品,我深刻理解您不与世俗同污,‘不以生活之变自伤其心,丧其初志,动摇大节’为人为文的崇高品德,我非常喜欢文字工作,但不知道如何提高写作能力,也常常为自己没有笔力功夫与驾驭语言文字的技巧而苦恼,请您多多指导……”几天后,年逾七旬的孙犁回信表侄张建波,对围场女中学生的稿件提出了修改意见,并鼓励说文字工作有类型之分,机关公文与文学创作虽有相近之处,但差别很大,机关公文注重事件的起因、进程、结果的交代,文学作品则强调通过人物写社会、写人生。“你目前首先应该多写,多读,也可以向当地报纸或杂志投稿,然后再给更高一级的新闻或文学阵地寄去作品,凡是努力,总会有收获……”

  如今,自记事开始,老家相框内孙犁伯父的那张旧照,跨域六十余载还完好保存在张建波手里,上世纪九十年代末,张建波亦曾到天津伯父的住院病房看望,孙犁伯父逝世十年来,每年的7月11孙犁逝世纪念日,张建波携家人都会通过各种方式表示悼念,前不久,家乡举办文学大师孙犁雕像落成,张建波又是跑前跑后,与前来参加揭幕仪式的伯父后人,倾叙亲情……(王彦博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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稿源: 文联
责任编辑:刘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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